庞蕴不是第一次见到萧鉴,那人总是溜了宫宴蹭到李宜身边,说想要出去玩,李宜皱了皱眉,让他别烦他。
十三四岁的少年,长得跟润玉丸子似的,被宠着爱着,有一年生辰时一路拿着篮子派着糖,甚至往他手里也塞了一块。
他身旁的宫人对上他的眼睛吓得没敢动,萧鉴看见他,在他面前说了一句:“哥哥,今日是我的生辰。”
庞蕴受惯了那些畏惧,怜悯的眼光,往他身上刺,被这么清澈期待的眼睛望着,他竟觉得不知所措,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,手里那块糖也被捏得化了,他鬼使神差地在无人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,很甜,对他来说腻得发慌了。
庞蕴没注意那小孩的时候,觉得自己没见过他,等萧鉴殷殷地频繁出现在他面前时,躲都躲不开。
他跟李宜不对付,对旁的燕国人脸也是冷的,冷到骨子里,甚至不愿多看一眼,云篦总是急切地劝他说:“主子,我们如今屈于人下,凡事忍一忍吧……”
忍,是他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。
在没杀了李宜那狼狗时,他本就不给他面子,后来梁子结下,李宜明着不能整治他,便把身边的侍从整治了个遍,云篦跪在宫门口跪了一夜,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,于是趁着李宜上骑射课落单时,把人罩着麻袋打了一顿。
李宜被打得求饶。
可离开时,就看见萧鉴牵着匹马,脸红额头满是汗地站在不远处盯着他,眼睛睁得很大,庞蕴捏紧了拳头又放开,萧鉴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,摇摇头,表明自己不会望外说的。
庞蕴仓促离开,又想起那小孩被狼狗吓着了生了一场病,没走远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。
就看见萧鉴朝着那麻袋上狠狠踩了几脚,李宜发出痛苦的惊呼声。
庞蕴:“…………”
后来此事被查,萧鉴明目张胆地说好像是李晔的人,庞蕴称病未出门,也不了了之了。
他来燕国第三年的除夕夜里,沿街都挂着红灯笼,河边也挂着红烛大灯,一眼望去宛如白昼,他们在一处面具架下停了下来,庞蕴拿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要戴上,云篦连忙给他换了个花样。
在这样一派热闹之中,庞蕴就瞧见了坐在街边提灯的少年,萧鉴也往他这边看,冲他笑着摇晃着手,庞蕴连带着心都在轻颤。
庞蕴手里的面具被萧鉴拿走了戴在脸上,少年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,拽着他的袖子:“我跟他们走丢了,我上次帮了你,你要把我送回去。”
庞蕴求助般看了一眼云篦。
云篦连忙出声道:“萧公子,奴带你回去,你先放开我们主子好不好。”
萧鉴摇摇头,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抓住了庞蕴的手:“我不要,我就他送,你们主子又不是瓷娃娃,还让人碰不得。”
庞蕴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鉴,觉得自己半边骨头酥了,他恍恍惚惚地走着,走到一家混沌铺前头,萧鉴就走不动路了。
庞蕴坐在他对面,周围是提着点灯行走的人群,面前是碗冒着热气的混沌,萧鉴抱着碗,看着庞蕴说他还能再要一碗吗?他刚才都在街边冷死了。
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充斥着庞蕴的心间,他让老板再上了一碗,萧鉴比小猪吃得还欢,他问萧鉴不怕他吗?
萧鉴说你又不可怕,他看着远方冲天的烟火和底下欢呼的人群,这样温吞祥和的夜晚,他问庞蕴:“你也想回家吧。”
也许是庞蕴觉得太累,懒得在一个小少年面前也树起防备,他说:“我想,做梦都想。”
他想在尤蚩的马场上驰骋,听崖谷回荡着风声,他生来就是不详,甚至从没有见过生母,她就被秘密处死了,庞蕴尚且是个婴孩时就被放在尤蚩的峡谷,任其自生自灭,野狼没吃他,他就算死过一次了,阎王爷没收他,他就是不该死。
他的故国像送瘟神一般把他送走,可他无处可去。
萧鉴轻轻地抿了一下唇,他拉着庞蕴穿过人群,云篦付钱的功夫两个少年就已经消失不见。
庞蕴他们穿过的地方灯笼都是亮着的,庞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萧鉴跑。
萧鉴带他来到了一座楼前,跺了跺脚,喘着气道:“……我跑不动了。”
庞蕴抬头看着一旁的樊楼问他:“你要进去吗?”
萧鉴点点头,他们低着头往上,躲避着周围的客人,他们到了最高处,庞蕴摸着木质栏杆,心跳得厉害。
萧鉴累得瘫在地上:“你可以看到吗?”
庞蕴走到栏杆边,看着底下的护城河旁的河灯,有些恍惚地道:“看见什么?”
萧鉴像只猫似的跳了起来,他眉梢都要飞起来了,懊恼不已:“可这里已经是皇城很高的地方了,也看不见你的家吗?”
底下人你来我往的,庞蕴第一次笑得如同春风一般:“看不见的,在燕国是看不到的我的家的。”
后来他们不算相熟,却也不是陌生人。
那一年燕王生辰,李宜不想让萧鉴缠着他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