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感觉到一隻手放到了头上,轻柔地从发际往后顺。
缓慢、重复,一遍遍地安抚心绪。
她睁开眼,卓华就坐在床边,室内透着早晨明而清的顏色,却暗得足以让人昏昏欲睡、看不清表情。她抓住对方的手腕,让那隻冰凉的手固定在自己头顶,半张脸埋在枕头里,又闭上眼。
「卓教授……」前半句是林云泽,后半句却是洛屏安,「对不起。」
「何出此言?」
「给您添了好多麻烦。」她说,「还没报恩,又死了。」
「生生死死,天道註定。」卓华停滞了一下,似乎是略有埋怨地补充,「你确实太容易死了。」
「我是人族嘛,人啊……真的很容易就会死掉。」她感觉枕头湿湿的,对卓华略有抱歉。
她爱的人,好多都在一眨眼间就离世——她的爸妈、爹娘、阿弟……明明前一天还有说有笑,却连道别都没说一声,就只留冰冷的躯壳给她。
洛屏安之于卓华也是如此吧?日夜相处了八年的学生,早上进城买货,下午只剩遗体,那滋味她已尝过太多次了,像是心虫在胸口鑽动般难受。
所以她才会一睁眼就先道歉。
卓华有没有也因为她而病了一场呢?看她如今气血红润的样子,似乎连咳疾也少犯了。
健康无恙,思极至此,洛屏安的魂安定下来。
林云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,也不知道泪水不再浸湿枕头后又过了多久,卓华一直坐着,那隻手未曾动过。
最终她哑着嗓子开口,「周萍后来呢?」
「她也死了。」卓华道,「在同一场空袭里,和你一起。」
她以命相搏,最终只换来一场空。
「无需失望,天道无情,无关善恶。」卓华说,「命定之事,若奋力一搏仍无法挽回,便让它去了吧。」
「今生今世,再好好活着。」
林云泽轻叹,「您来到这,就不怕又看着我再死一次吗?」
「怕。」卓华答得极快,又诚实。
「人终将一死,您何必自讨苦吃?」
卓华未答,林云泽终于将头抬起来,和她对上眼时,卓华眼神动盪。
卓先生可是妖族,有什么理由去柳西那样偏僻的地方当小小的私塾先生呢?又何必独独带着她流浪乱世?除非……
「洛屏安并不是你第一次认识我,对吗?」
卓华低着头,然后轻轻地点了点。
「您到底认识我几次了?」
卓华细声道,「此次是第九生。」
林云泽笑了,口中酸苦,「我好大的威福,让您这样一次次受难。」
卓华摇头苦笑,「有这威福的,恐怕不是你。」
林云泽搞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,她眨眨眼,问,「之前,又发生了什么事?」
「你若想知道,我会如实相告。」卓华说,「但并非现在,你得先好好休息。」
等两份记忆都安稳地存放在脑中后,林云泽猛然想起来今天早八要上必修化学,幸好时间比她想得还早,还有馀裕能先回家换身衣服、拿课本。
也许是顾虑到她不想露出伤疤,她的口罩并没有被拿掉,睡了一晚还乖乖地待在原位,只是稍微露出鼻子——对此她心怀感激。
想到昨晚居然没洗澡就睡人家的床,林云泽实在是很不好意思……等等,她睡了卓华的床,四捨五入不就是间接式同床共枕了吗?想到这她脸一红,不自觉地咧嘴笑,而后又想到她还是靠在卓华身上睡过的,只不过是上辈子,于是又笑得更开心了。
「笑什么笑。」卓桃就在客厅里,一看到她就没甚么好气地说,似乎对她的存在不感意外。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后,又恭敬地端了一碗汤药给卓华,「师父辛苦了,请用。」
「你怎么要喝药?」林云泽不解,想来上辈子卓华染上咳疾的事也颇为蹊蹺,都说妖族不病不老,怎么还会犯咳?难道这只是人族对妖族的误解?
卓华抬手制止了卓桃想说的话,将汤药接过,「调理身体而已。」
说完,缓缓将药饮尽。
待卓桃端着空碗离开后,林云泽才敢问卓华,「卓桃也是妖族吧?」
「是,你叫她桃桃就好。」卓华说,「卓桃这名是配合人族社会所取,何墨亦是,叫他墨仔即可。」
「那以前我怎么没见到她?」林云泽问道,这个以前指的自然是洛屏安那时。
「桃桃年纪小,自灵识初开以来,只有百馀年。那时她还未化型,我便没有带上。」
百年,在人族中都是人瑞了,在妖族眼里还是小孩子。林云泽想了想,「那师兄多大了?」
「四百初。」
「那你……」
卓华微微扬起眉毛,「约莫……千有馀。」
一千年前,她们所踏的土地上都还没有文字哩。
「您真的是老叶呢。」洛屏安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,林云泽扬着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