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初次见到她是在城门之下, 她裹着厚重的头纱将脸遮住,只余一双眼睛恐慌地盯着人群,她的身边是两个随行的下人,周围推推搡搡,叫骂声不断。
北方多地人瘟四起,为了本城百姓,城门已经关闭,不再接收逃难来的人,所有人都滞留在城门之下。爬墙、打架、点火,骚乱一片。
随着几人被推倒后,人墙向后压去,两个下人拽着黛锦逃离,人群惊恐乱窜,混乱之下黛锦和下人走散,她几度被人流撞到地上,面纱也被人扯下,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,有女人扯她身上的衣物找值钱的东西,男人更是虎视眈眈。
黛锦掏出匕首虚晃一圈,人群纷纷让开,两队人马突然冲了进来,强行将那些试图打劫黛锦的百姓驱散开,对她说商队统领要见她。
她被带去他的帐篷时,手上还握着匕首,脸上是警惕的神色,他盯着她看了许久,而后告诉她,他叫裔,两天后商队剩余队伍抵达,他会带领商队进城,她可以同他一起,不会有人为难她。
在得知对方的善意后,黛锦收起了匕首,她叫他好心的统领大人,他请她坐下喝茶,这是她十几天来喝的唯一一杯热茶。
她捧着杯子喝了个干净,掀掉头纱的刹那,他看见了她发髻上的金饰,那是命妇的象征。
她嫁人了。
放下杯子后黛锦再次感谢了一番,对他说她的家人还在几里地外,她现在得赶紧将这个好消息通知家人,他们会尽快赶回来。
他替她找回了那两个下人,给了他们两匹马,说会在这里等她回来。
直到第三天他都没有等来她,领队们纷纷催促他赶紧进城,局势动荡,在城外多待一天对他们来说都太危险。
队伍刚启程,后方一骑绝尘而来,她穿过朦胧的烟雾唤着他的名字“裔”。
护卫纷纷掏刀护在统领身前,她驾马急停,两人隔着飞扬的尘土遥遥相望。
他挥手驱走了护卫亲自走下马车来到她面前,他问她的家人呢?
她神情哀伤地对他说,她的郎君染了人瘟,情况不太好,赶不过来了,她谢过他的好意。
她似乎就是专程来告诉他一声,在她要重新上马时,他不顾她的身份拦住她,问她可不可以不回去?
她眼里闪过惊讶,他对她说,人瘟会传染,不要回去,跟他进城。
她看了眼城门的方向,胡人的奸淫掳掠早就让她怕了,连日来的流离失所更是让她无家可归,现在郎君一病不起,前路茫茫,迈过这道城门她就安全了,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,她多想进城。
可最终她收回眼神,坚定地告诉他,她不去了,她要回去和她的家人在一起。
兵荒马乱,烽鼓不息,这一分别就是鞭长莫及,他便无法护她周全。
他抛开仁义礼,在众目睽睽之下攥紧她,四目相融,诉不尽的情肠。
她泪眼模糊,对他笑道:“如果有来生,我没成亲,你再来找我。”
她衣袂翻飞,驾马远去。
等他将商队在城中安顿下来折返回去寻她时,已经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,只听闻她郎君病入膏肓时说想魂归故里,有人说他们一家可能回北方了。
那时的北方已经被胡人统治,汉人杀得所剩无几,回去等于自投罗网,这个可能性并不大。
简玟脸上的泪早已干掉了,她木然地听着,明明意识在否定这一切,心脏却像不听使唤,一阵阵地抽痛,人很冷,牙齿都在打颤。
她出声问:“找到了吗?”
他眼神苍白地摇了摇头。
那一世,他只见过她两面,再分别就又是一辈子了。
简玟看着画中的黛锦出了神。
丁文竹回来的时候家门大开,蒋生的车子直接堵在了门口,简小姐的行李箱也在门口,但里里外外都没有人,她在家里找了一圈,发现暗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打开了,丁文竹惊了一跳,站在外面喊着“蒋生,你在吗?有人在吗?”
回声一遍遍荡了下来,蒋裔轻叹了声,站起来朝外走去。
他离开后,简玟又将目光看向其余几幅画,同样的人物,同样的着色,同样的画面,再看去时,她忽然有种血液倒流的惊悚感。
蒋裔刚走上去简玟就听见了丁文竹受惊过度的叫声,她不知道蒋裔是怎么打发丁文竹的,没多会儿他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换掉了那件全是血渍的衬衫,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对她说:“我让文竹先回去了,上去说好吗?我们总不能一直坐在地上。”
她撑起身体刚要起身,腿麻地又趔趄了下,蒋裔伸手来扶她,她仍然下意识躲开了,他收回手,眸里的光暗了下去。
回到一楼后,简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,好像身体中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,她拖着步子走到落地窗边,蜷缩在躺椅上。
三少爷立马跳了过来靠着她,她闭着眼整个人异常安静,像睡着了一般。
蒋裔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她的手边,又拿了毯子过来替她盖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