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引鹤平白与酒盏较劲做什么。
何进拍了拍沈知涯的肩膀,把沈知涯的心一点点往下拍沉了。
倒是几个崇拜荀引鹤的并没有多想,只是自己捏了捏酒盏,发出更为敬佩的“哇哦”声。
荀引鹤拎着衣袍在马车上坐下,马车晃悠悠前行,他闭目了会儿,还是敲了厢壁。
侍卫贴着帘子问道:“相爷有什么吩咐?”
荀引鹤道:“沈知涯家住何处?”
侍卫道:“我记得沈相公住在柿子巷。”
荀引鹤道:“那去柿子巷,慢慢地走,路上遇见穿丁香色襦裙的姑娘就远远地跟在后面。”
侍卫从不多问荀引鹤的吩咐是何意,马上执行了。
荀引鹤掀起一角的车窗帘子,看着上京绚烂的霓虹灯火,觉得有些好笑,明明滴酒未沾,可怎么就醉得如此糊涂。
只是一个八九分相似的身影而已。
何况江左杨如此宠爱这个女儿,他当时明明去信想娶江寄月,江左杨又如何舍得把女儿低嫁给沈知涯。
他看过沈知涯的文章,中规中矩,并无多少才气,倒是那字写得锋芒毕露,是有几分野心的。只是当一个人的才气配不上他的野心时,往往会酿成大错。
荀引鹤劝过皇帝,但皇帝觉得江左杨乃当代大儒,却受陶都景之累,一夕之间声名狼藉,有些可惜,是以想格外开恩提拔沈知涯,来摆回香积山书院的名声,也算弥补江左杨。
殿试的事,荀引鹤奈何不得皇帝,于是他只能吩咐吏部先压一压对沈知涯的任命,也算对他的一番敲打,等日后把他外放贫苦之地,挫一挫那些不该有的野心傲气。
毕竟,香积山书院的名声实在经不起
路上的灯笼渐渐稀疏起来,行人越来越少,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前几十米,有个身影孤零零走着。
身影挽着简单的妇人发髻,乌云的鬓间只斜簪着枚碧色的簪子,小小的蝴蝶在发间似乎要振翅飞去,一袭丁香色的襦裙素雅干净,衬得身姿窈窕,像是抹落入尘间的丁香花。
侍卫回头:“相爷。”
不用他多言,荀引鹤已挑了帘子,正失神地望向江寄月。
当真是她。
荀引鹤的手骨捏得有些白,侍卫问道:“相爷可要属下请这位夫人上马车一叙?”
荀引鹤轻笑,带着无限怅惘:“我以什么名目请她上马车?现在,都不合适了。”
他放下帘子,温润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:“就这样远远地跟在后面,夜深人静,恐街上不安全,送她平安归家就是。”
车轮循着丁香花的香径,滚过青石板,停在了柿子巷口。
这么多年,这是离江寄月最近的一次,可荀引鹤只能坐在车轿之中,听她推开吱嘎作响的院门,走近别人的家,为别人洗手做羹汤,生儿育女。
甚至,他连久别重逢的资格都没有。
荀引鹤一直坐到巷子里最后一声响动都没有了,才道:“回府罢。”
江寄月回家时,正撞见沈母从她的屋子里出来,手里还抱着一床棉被。
江寄月慌了下:“娘,你在做什么?”
沈母道:“哪有夫妻同一屋檐下还要分床睡的道理,今后都不许了。”
江寄月道:“知涯应酬时吃酒吃多了,他怕睡时碍着我,这才分床的,等过两日酒局少了,自然就不分了。”
她上手想把棉被抱回去,但沈母躲开了,到底是长辈,江寄月不好抢,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棉被被沈母抱入了别屋。
沈母道:“都成了亲,做了夫妻,还怕碍着这个碍着那个的,又不是客人这般客气做什么!知涯要有话,我同他讲,真的是,不知道我还盼着抱孙子吗?这种事,光女人想可不够,男人也得出力啊。”
江寄月无措地站着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好像自从江左杨去世后,她总是无措着不知该怎么办。
沈母说江左杨是沈家的恩人,她又何尝不是江寄月的?
香积山出事后,众人随群鸟散尽,唯恐跑慢点就受牵连,是沈母陪着她入殓了江左杨的尸身,陪她守夜,陪她扶灵。在她孤苦伶仃、无处可去的时候,又收留了她。
其实如果沈母只是收她为干女儿,江寄月心里也会好受很多。
可偏偏,江左杨的恩情让沈母觉得,仅仅是收个干女儿情太轻,对不住江左杨,于是非要逼沈知涯娶她。
而这种用儿子前程还恩情的做法,又在深深地凌迟着江寄月的良心,让她的愧疚日复一日加深,也让她觉得无论是沈母还是沈知涯,她注定对不住,无论怎样都会辜负一个,可不管辜负了哪一个,都只会让她的歉意更浓。
所以,她想了两年,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能先无措着。
沈知涯回来时,江寄月已经熄灯睡下了,但她并没有睡着,侧着头可以听到沈知涯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廊檐下,然后被沈母叫进了屋子,她闭上眼,认命般叹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