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。
没有显耀的家世背景,母亲早逝,父亲只是一辈子庸庸碌碌的水电工人;没有聪明灵光的脑子,在学期间从学科到术科,永远是浮沉在中段,再平凡不过的角色;包括外表,都是一旦陷在人群里面,就绝对很容易被忽略的身影。高中阶段开始,唯一会引起别人侧目的,就是只要一个熬夜,便会满脸冒个不停的青春痘,太多来自周遭的嘲笑嬉闹,让那畏缩在眼镜之后的胆子变得更加羞涩。长年的鲁蛇直到念了护理系,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专长—照顾别人。
面对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,纪禾菲从来不敢有一丝非分之想。从最初在她愁思枯竭排休假时和她换班,妇產科诊所术后送她回家,接到她需要帮忙的电话便立即出现,或是看她工作上焦头烂额暗里帮忙,在他来说也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。
顶多在女孩生日时,偷偷在她柜子里放个小蛋糕,就可以让那单纯而卑微的臆想,兀自穷开心个好几天。且当作自己是个神祕天使,为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捎来祝福,就算她一直不知道送蛋糕的人是他,那也无所谓。
今天,纪禾菲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怎么搞的,一股衝动激上胸口,才会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找那个男人理论。在他前天下班时,望见女孩坐上了那个男人的车,他几乎不敢置信。而当他拿着女孩写的个案报告,来来回回飘过几次女孩家门前,按着无人回应的电铃直到半夜十二点,他终于放弃徘徊,心情也盪到了谷底。
指导个案报告是假的,担心她今晚的动向是真的。
他倒底期待着些甚么?掛心着甚么?
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,等候她的回眸一眼,但是任她和谁交往,绝对都要比那三不五时就调侃护理师和实习护士的男人强得多。不是吗?
当年纪禾菲在菜鸟护理师初出茅庐的时候,第一个遇上半夜被他叫醒七、八次都没生气的实习医师,正是姚典娜。他欣赏这位新手女医师对待哭闹不休的病童和处理疑难杂症问题时,认真负责、谦卑谨慎,又有耐心的样子,那是他心中史怀哲的代名词。所以他自那一刻起也要求自己,要能不负男丁格尔的精神。
那时他和所有单位的同仁一样,对于这一双闪亮耀眼的金童玉女实习医师,抱着钦羡的眼光。美好的爱情、美好的人生,大概应该就是要像那样。但却怎知辗转不过几年光景,人事尽非,那男人却背弃了出国念书的娜娜医师,和继承苏综合医院的富家千金结婚。
不管到底有着甚么样的理由,他心里还是为娜娜医师抱屈,如今若连身边这让他心动的女孩,也即将惨遭毒手,那他要如何看得下去?
可那女孩却指称是误会一场?
真的是他搞了一个大乌龙吗?这……未免也糗大了!
「这样扭扭捏捏像甚么男人,心里有甚么想说的就要坦白说啊!你喜欢岱娣吧?跟她说了没?」那男人竟哼笑了一声,挡在他想逃走的门口,瞇着眼看。
欸?什么、什么?杜医师的意思是……
平时被黑框压迫得瞇成一条线的丹凤眼,突然间瞪得如杏核一般大,嘴里支吾地低喃:「我……那个……」
女孩也瞠大了眼睛,扁起嘴,无辜地望着他。
拜託,这样萌噠噠的表情,是要教他该如何开口?纪禾菲只觉得耳根到眉心,额庭到双颊,细汗早已抑制不住地沸腾起来,舌头倒是冻结了。
「想追就坦白一点,大胆去追啊?」那男人笑着说,一伸手,门把便喀噔一声转动。
「呃……」纪禾菲惊吓的程度,就如一颗心坐在自由落体的游乐船上,被拋往空中。
「啐!我最不喜欢当电灯泡,你们聊,我下班去囉!」那个让他羡慕又忌妒的男人,居然丢下最后一句话,挥挥手便旋风般立马消失在门口。
减去了一个人的讨论室,顿时变得空旷起来。两个人的距离虽只有三步之差,却感觉像是一光年般遥远。听不见所有窗外车水马龙喧嚣的声音,听不见门外护理站报表列印的声音,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,彷若在耳际撞鐘。
纪禾菲低下头,双手在胸前不断交扭,嘴唇持续发颤。馀光感觉女孩仍在盯着他,而他此刻的心情,似乎也找不倒比骑虎难下更恰当的形容词。
「我……对不起……」
除了道歉之外,该要说什么才好?他还是没个头绪。
坦承?不不不,他向来只有被拒绝的份儿,此刻他的心脏比糖化玻璃还要脆弱,怎么敢?
逃避?可是错过了这个机会,或许永远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可能,只能在退回自己的世界做个小孬孬。
那么如此一来,或许方才质问杜医师的那股炽情,就完全沦落成个笑话了。
「我的个案报告,学长帮我改好了?」是女孩绢细而温柔的声音,终于从尷尬的氛围中破了题。
「呃……是……」他微微诧异地抬起头。
「谢谢学长,不好意思一直常常都麻烦你。」多么贴心的女孩,看